第 24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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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章
沒得到肯定的答案, 狗子也不氣餒，揚聲道：“我家住大柳樹胡同！謝謝你幫我！”
平舒擺擺手，頭也沒回。
等追上馬車, 平舒在車窗外道：“公子, 東西給他了。”
玉瀾清“嗯。”了一聲，看了一眼神思恍惚的楚月棲, 難得解釋了一句：“我不是不願意你幫他, 方才我已經派人給他送銀子了。”
楚月棲長睫微垂，桃花眼中水光瀲灩, 眸子微微一轉, 輕輕的“嗯。”了一聲。
她原本的計劃是, 讓狗子找一些生存艱難的人給玉瀾清看看, 沒想到他竟然親自來了。還半分不覺折辱, 做戲做全套。
楚月棲若無其事的感慨一聲：“若不是到了絕境, 恐怕他也不會走到這一步, 也許, 生存本就艱難。”
玉瀾清沒有反駁，楚月棲比他更有發言權, 她一路走來, 應該是見過太多太多的事，他雖然沒有目睹, 但也略有耳聞，江南大旱, 歲大饑，人相食。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。
她自江南而來, 平日裏即使被兄長多加保護，恐怕也見過不少的陰暗, 她之所以會將往事前程忘幹凈，恐怕也是因為之前的事太過駭人。
玉瀾清點頭應和，並未出聲。
楚月棲道：“人吶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，這一世有太多的風霜雨雪，但是我相信，終有一日會撥雲見日，風雨終將過去。”
玉瀾清輕輕挑眉：“你想說什麽，直說便是。”
楚月棲連忙笑道：“我哪兒想說什麽了！你不要那麽敏感！”
玉瀾清哼笑一聲：“難怪你今日非要我陪你出來，是想讓我看看人生多艱？”
楚月棲當然不承認：“哪能啊！純屬巧合！你見聞識廣，哪用我來教你這些淺顯的人生道理呢？人生，除生死，無大事。這誰不知道。”
玉瀾清輕輕的嘆了一口氣：“我還以為，你會和前幾日一樣，不會這樣勸我。”
楚月棲道：“我從來沒有勸你的意思，傷在你身，我說再多，也不過時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，不過，無論如何，我希望你開心。”
玉瀾清頓了一下，並沒有再說什麽毒舌的話。他有再多的氣你也不該沖著楚月棲撒。除了新婚時差點要了他的命，楚月棲沒有何處對不起他。
他下意識的擡手，然後又無力的垂下。
即使說過再多的不在意，他仍然不能裝作無事發生。
楚月棲仿佛沒有看見他的動作，道：“又是想偶遇智遠大師的一天，不知道今天的我可有幸遇到他。”
玉瀾清若無其事的放下手：“你很想見他？”
楚月棲乜了他一眼：“明知故問，上次你陪我過來，不就想著偶遇他嗎？不然你真以為我特別喜歡求神拜佛嗎，若是無所求，我又豈會每月兩次雷打不動的往這兒來。”
玉瀾清沒說話。
當然，楚月棲這次仍然無功而返，只得了幾道素齋，其他的什麽都沒有。
玉瀾清道：“你不要失望……”
楚月棲理所當然的道：“我自然不會失望。”
玉瀾清眼底起了一絲波瀾，的確有些意外，難得起的一絲興味：“你多次想偶遇他而不得，為何不會失望？”
楚月棲道：“所謂高僧，必是多次求見而不得，若是一去便要見到，怕是要有絕對的權勢才能做到吧，不過也沒什麽關系，高僧嘛，一次找不到就兩次，兩次找不到就三次，我相信總有一日會找到！”
玉瀾清楞楞的看著她，半晌，扯開唇角低低的笑起來，沒想到，楚月棲竟然是一個如此通透有趣的女子。
楚月棲眨了眨眼，連呼吸都變得很小聲，玉瀾清平日裏便冷著一張臉，向來沒什麽表情，就算是笑，也不過輕輕扯一扯唇角，露出一絲絲笑意。自從他臉上起了紅疹，莫說是笑，就連扯一扯唇角都很少見，沒想到……
玉瀾清笑了一場，半晌沒有聽到楚月棲開口，道：“你為何不說話？”
楚月棲道：“那你下次還陪我一塊兒過來嗎？”
她旁敲側擊的打聽過，這個時代對女子的管束雖然不甚嚴格，但也大都講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，玉夫人對她雖然不錯，但是她還是悠著點兒吧，到時候如果真被厭棄……
楚月棲可不想體會一把別樣的刺激。
玉瀾清沈吟片刻：“我平素要溫書。”
楚月棲道：“讀萬卷書，行萬裏路，自然塵濁盡褪，丘壑內營。若是一味讀書，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恐怕會錯過很多風景。書中有煙花三月下的揚州，也有春風不度的玉門關，你只知揚州的美景，可曾見玉門關的荒涼？”
玉瀾清心中一動，看著此時熠熠生輝的楚月棲，興致頗高的應了一聲：“好！那我就陪你走一遭，勢必讓你遇見智遠大師。”
楚月棲道：“那我就借你吉言了。”
玉瀾清笑笑沒說話，智遠大師名聲在外，尋常人哪那麽容易見得，上一次請大師批命，玉家便動用了不少金錢關系，偶遇並非不可為，只是可能性不大。
他沈思了一下，果然，只有銀子卻無權勢，在這世上還是艱難了些。
他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臉上那一片紅疹，眼中閃過一絲厭惡，他不喜歡這個東西，非是為了容貌，而是因為沒有一副好相貌，幾乎絕了他向上的路，即便能踏進仕途，那短短的一條路，一眼便能望到頭！
可惡！
楚月棲見他又伸手去摸，直到他心中還是介意，楚月棲輕輕的嘆了一口氣，然後抓住他的手，輕輕的握住，無聲的安慰。
玉瀾清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，臉頰泛紅，耳根也燒的通紅，偏偏嘴上還若無其事的開口：“你……你做什麽……”
楚月棲道：“拉你的手啊，怎麽，不給拉呀，可是，你是我的夫君哎……你就這麽拒絕會不會不太好。”
楚月棲也不討人嫌，他既然不喜歡，她就松開。
玉瀾清察覺到她的手正在收回，他修長如玉的手指一勾，便將楚月棲的手完完全全的握住，眉頭輕揚：“我何時說過拒絕？想拉便給你拉。”
楚月棲下意識的擡眼看他，但是被層層疊疊的冪籬擋住，楚月棲並不能看清他此時的表情，她垂下眼眸，看這兩人交握的手，忽然驚覺，不知何時起，玉瀾清似乎已經把初見時的結怨輕輕揭過了。
馬車內氣氛正好，回到大柳樹胡同的狗子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“妹妹！妹妹！”狗子邊走邊叫，家裏的東西一如往常，也沒有任何淩亂，但是大丫就是不見了！
他站在胡同口叫了半晌，並沒有他期待的聲音響起。
倒是有一個老奶奶步履蹣跚的走過來，問道：“狗子，你妹妹沒回來嗎？”
狗子眼睛一亮，眼巴巴的看著她：“秦奶奶見過我妹妹？”
老人家慢悠悠的點點頭，慢慢的道：“對，我今兒煮晌午飯的時候，你妹妹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出門了，我還問了一句，她說，街邊有個郎中開義診，去瞧瞧，瞅著時間該回來了。”
狗子這才放心，謝過秦奶奶，就在米缸裏抓了一兩把小米，還有一把粗糧煮了，等大丫回來就能開飯了。
等裊裊的炊煙都熄了，大丫才走進巷子，她活蹦亂跳的小模樣看著別提多健康了，小臉紅撲撲的：“哥哥！”
“大丫回來了，你去哪兒了？”
“街口有個郎中開義診，我去看了看，有好多人都在排隊呢！他那醫術別提多厲害了，打眼一看，就知道旁人生了什麽病，若是以前我能遇見那樣的郎中，該有多好呀。那樣的話哥哥就不會那麽難過了，也不用花那麽錢請郎中給我診脈了。”
狗子摸摸妹妹的頭發：“你不要難過，這不是你的錯，況且以前的日子再難過都過去了，以後咱們都會好好的！”
大丫重重的點點頭！
當天晚上，大丫發起高熱，狗子第二天醒來時，大丫的臉都燒紅了，他拜托隔壁的奶奶幫忙看一下妹妹，連忙爬起來去請大夫！
“郎中！怎麽回事，我妹妹不是已經好了嗎？為什麽會突然生病！昨天天氣那麽好，也不會突然受涼！怎麽就突然高燒了呢！”
郎中被他吵得頭痛，瞪了他一眼：“好啦好啦，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，可是生病這事兒誰說得準，我給你開副藥，等喝了藥讓她發發汗，下午差不多就好了。”
狗子連忙點頭。
郎中在心裏暗暗嘀咕：“不該如此啊，明明前幾天已經把她的身體調理好了，怎麽會突然生病呢？”
狗子跟著郎中抓藥，回來的路上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：“你這個喪良心的！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了，為什麽要把兒子賣了！”
那男人一腳踹在女人身上：“你還有臉說！誰讓你給老子生了一個病秧子！他已經花了老子多少銀子了！把他賣了咱們和老二還能過得好一點，不然就他那個無底洞，咱們還有多少銀子往裏面砸！你真當老子的血汗錢是大風刮來的嗎！我告訴你，我賣了就賣了，你若是不願意，你就跟著他一起走，老子收雙份的錢！”
狗子跑得快，但是他說話的聲音更快，狗子厭惡地皺眉，他最討厭賣兒賣女的人了，明明還沒到那個程度，就要把兒子賣了，就算他再生病——
不對……
狗子的腳步慢了下來，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有一絲不對勁，男孩子的確搶手，但是生病的男孩子，誰會去買？
他看了看手中的藥，一扭頭繼續往回跑。
“李三兒！你今天又有錢出來賭了？”
“嗨！別提了！好事兒啊！我家那個病怏怏的丫頭被人買走了！本來都想把她丟到亂葬崗自生自滅，沒想到竟然還能賣個好價錢！整整二兩銀子呢！”
狗子的腳徹底不動了，他轉頭看了看，怎麽會那麽巧，究竟是誰，在買這些生病的孩子？還一買一個準？
他將藥包背在身後，走到男人面前，眼睛咕嚕一轉，笑道：“李大哥！你說，生病的孩子能賣出去嗎？誰會要生病的孩子？！不瞞你說，我妹妹病的時間太久了，這不我今天還給她抓了一副藥，把家裏都吃窮了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！”
李三一見狗子，手指指了一下：“哦！我認識你！你就是昨天攔車的那個吧！你這樣想就對了，病秧子有什麽用，就算是今兒活了，說不準明兒又生病了。到時候還得拿銀子往裏面砸，就是一個無底洞！最近來了一個大善人，是一個醫術很好的郎中，他大發善心，願意收容那些病孩子，還每家都給了錢，承諾把他們治好之後就會讓他們回來！就在鎮子口的大槐樹下面，你去瞧瞧，估摸著還在！”
身邊有人有些不服氣的開口：“他還真當自己是再世華佗，非要收容那些久病的孩子！健康的孩子賣給他都不要，也不知道安的什麽心哦！”
李三不樂意了：“他就是個好人！只不過想提高一點醫術，積一點善德，你嘴下留德！”
那個人撇了撇嘴，也不想因為這事兒和李三鬧得不愉快：“我就隨口那麽一說嘛！誰讓他做事兒那麽奇怪！”
再多的，狗子就沒聽到了，他特意從鄭口的大槐樹下路過，果然，那裏有一個正在看病的郎中，衣衫配飾皆是不俗，墨色美髯打理的整齊，仙風道骨。雖是義診，但對著前來的百姓，沒有絲毫不耐，真像活佛下凡，懸壺濟世。
他微微皺眉，整件事都透著一股詭異，看似平和，但其下波濤洶湧。
若真只為懸壺濟世，又何必買賣病人，只把他們治好了就是。他對上一個被老爹抱著的孩子，她神情懨懨，顯然是生病，她娘哭得兩眼通紅，拉著她爹不讓他往前走，好像面對什麽豺狼虎豹一般。狗子明白，這人大約不是去看病的。
狗子打量了半晌，然後快步跑回去，這幾日不太平，一定要看好妹妹，千萬不要讓她出門。
此事透著一股不尋常，狗子將妹妹安置好，再三囑咐她不準出門。
“你千萬不能再去鎮口那顆大槐樹下了我嚴重懷疑，那個郎中是邪醫！”
不讓妹妹過去，狗子卻躲在暗中打量，盯了一整天，才發覺的確有些不同，這個邪醫一直在收集病人，無論大小，無論男女，能直接買斷就買斷，不能買斷的開副藥讓人家走了。
這次被賣的不是孩子，甚至有些成年的病人，也被家人賣掉了。
狗子眉頭皺的死緊，不知這人醞釀了什麽陰謀，他站在原地沈思了片刻，便裝作若無其事的跟著上去，那個郎中，最後竟然來到了繁華的西坊——狗子曾經打探過，這裏的人非富即貴，恩人家便是在此處。
見邪醫進了那座高聳巍峨的宅子，再也沒有出來，他細心的蹲守了幾個鐘頭，然後看見了兩個小廝從邪醫進去的小門出來，從懷中掏出半兩銀子，上前打探。
“兩位哥哥，小弟有些事想找你們打聽一下。”
兩個小廝對視一眼，接過狗子給的銀子，臉上帶著笑：“說吧，有什麽想問的？”
狗子不好意思笑笑：“小弟想找些活做，看兩位哥哥的衣衫如此好看，想必待遇也不錯，不知道主家是哪家，還招不招人呢？”
小廝收了銀子，說話有好聽幾分，沒有嘲笑他癡心妄想，反倒認真的道：“收了你半兩銀子，也不好不告訴你，我們的主家是玉家，揚州城鼎鼎有名的富貴人家，主家很寬厚，對下人也不錯，但是不需要招人，嗯……不過可以留意一下，過段時間可能要招一波奴婢，大公子剛剛成親，夫人那邊少了不少奴婢，若有妹子親戚的，可以想辦法從牙行介紹介紹，說不定就中選了呢。”
狗子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，他還楞楞的站在原地，看著更加老實，聽他們說完，頓時笑開了：“多謝兩位哥哥！”
兩人逐漸走遠，狗子站在原處眸色深深，又望了一眼玉家的朱墻高宅，好像被巨獸吞了進去，院落深深，再找不出一絲生機。狗子咬了一下唇瓣，攥緊了手，都說滴水之恩，當湧泉相報，主子對他們有活命之恩，就算是折了這條命，他也甘願。
狗子有意識的收集玉家的信息，最後卻發現周圍的人從未聽說過玉家那些不光彩的事，除了偶爾有一兩個嫉妒的人，大家國說起一家全是溢美之詞，尤其是恩人的夫婿，更是名動揚州，若非身體有疾，恐怕早已三元及第，高中狀元。
他敏銳的察覺的一絲不同尋常，有些焦灼，在玉家的門房上使了些銀子，可銀子掉水裏都有聲音，落入了玉家的門房中，卻是不起一絲波瀾，別說想找恩人身旁的小丫鬟，帶句口信都難。
不過最終還是帶過去。
鴛鴦摸不著頭腦，她帕子一甩：“我哪有什麽窮親戚？我家祖上三代都在玉家，你們不會找錯人了吧？”
小廝苦的一張臉：“鴛鴦姐姐你可別開玩笑，外面那人說的有鼻子有眼，在夫人跟前照應的鴛鴦姐姐，可不就只有您一個嗎？”
鴛鴦揮揮手：“你可別打趣我，行，那就讓我老子娘去看看，家裏的親戚啊，我也認不得，若真有親戚受災了還得我娘出面，讓他等著吧，我這就差人喊我娘去。”
小廝立刻點頭哈腰，等他離開，鴛鴦才回了留園。
門外的狗子等了半天，才等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，面生的緊，狗子鬢角一抽，腦仁生疼，得，他算是知道什麽叫做宰相門前三品官了，請個鴛鴦姐姐都請不來。
鴛鴦娘看見一個陌生的後生，她輕輕挑眉：“你是……”
“我是您家老爺子鄰居的三姨的外甥……”
狗子睜著眼睛說瞎話。
鴛鴦娘立刻點點頭，好像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誰：“哦！原來是你啊！”
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熱情。伸手不打笑臉人，鴛鴦娘道：“我們許久都沒有回過老家了，如今聽著鄉音，都有一股揚州味，格外的親切！老家的人都還好伐。”
狗子上道：“都好都好！大家夥都掛念著你們呢！只是前段時間我家那邊受災，索性直接拖家帶口的來揚州討個生計，這不您鄰居的三姨就是說一定要讓晚輩過來問個好！這不今日我就來了，只是格外倉促，沒有準備禮物，改日定當重新登門拜訪！”
兩個人有來有回，說的還真像多年未見的同鄉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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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得到肯定的答案, 狗子也不氣餒，揚聲道：“我家住大柳樹胡同！謝謝你幫我！”
平舒擺擺手，頭也沒回。
等追上馬車, 平舒在車窗外道：“公子, 東西給他了。”
玉瀾清“嗯。”了一聲，看了一眼神思恍惚的楚月棲, 難得解釋了一句：“我不是不願意你幫他, 方才我已經派人給他送銀子了。”
楚月棲長睫微垂，桃花眼中水光瀲灩, 眸子微微一轉, 輕輕的“嗯。”了一聲。
她原本的計劃是, 讓狗子找一些生存艱難的人給玉瀾清看看, 沒想到他竟然親自來了。還半分不覺折辱, 做戲做全套。
楚月棲若無其事的感慨一聲：“若不是到了絕境, 恐怕他也不會走到這一步, 也許, 生存本就艱難。”
玉瀾清沒有反駁，楚月棲比他更有發言權, 她一路走來, 應該是見過太多太多的事，他雖然沒有目睹, 但也略有耳聞，江南大旱, 歲大饑，人相食。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。
她自江南而來, 平日裏即使被兄長多加保護，恐怕也見過不少的陰暗, 她之所以會將往事前程忘幹凈，恐怕也是因為之前的事太過駭人。
玉瀾清點頭應和，並未出聲。
楚月棲道：“人吶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，這一世有太多的風霜雨雪，但是我相信，終有一日會撥雲見日，風雨終將過去。”
玉瀾清輕輕挑眉：“你想說什麽，直說便是。”
楚月棲連忙笑道：“我哪兒想說什麽了！你不要那麽敏感！”
玉瀾清哼笑一聲：“難怪你今日非要我陪你出來，是想讓我看看人生多艱？”
楚月棲當然不承認：“哪能啊！純屬巧合！你見聞識廣，哪用我來教你這些淺顯的人生道理呢？人生，除生死，無大事。這誰不知道。”
玉瀾清輕輕的嘆了一口氣：“我還以為，你會和前幾日一樣，不會這樣勸我。”
楚月棲道：“我從來沒有勸你的意思，傷在你身，我說再多，也不過時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，不過，無論如何，我希望你開心。”
玉瀾清頓了一下，並沒有再說什麽毒舌的話。他有再多的氣你也不該沖著楚月棲撒。除了新婚時差點要了他的命，楚月棲沒有何處對不起他。
他下意識的擡手，然後又無力的垂下。
即使說過再多的不在意，他仍然不能裝作無事發生。
楚月棲仿佛沒有看見他的動作，道：“又是想偶遇智遠大師的一天，不知道今天的我可有幸遇到他。”
玉瀾清若無其事的放下手：“你很想見他？”
楚月棲乜了他一眼：“明知故問，上次你陪我過來，不就想著偶遇他嗎？不然你真以為我特別喜歡求神拜佛嗎，若是無所求，我又豈會每月兩次雷打不動的往這兒來。”
玉瀾清沒說話。
當然，楚月棲這次仍然無功而返，只得了幾道素齋，其他的什麽都沒有。
玉瀾清道：“你不要失望……”
楚月棲理所當然的道：“我自然不會失望。”
玉瀾清眼底起了一絲波瀾，的確有些意外，難得起的一絲興味：“你多次想偶遇他而不得，為何不會失望？”
楚月棲道：“所謂高僧，必是多次求見而不得，若是一去便要見到，怕是要有絕對的權勢才能做到吧，不過也沒什麽關系，高僧嘛，一次找不到就兩次，兩次找不到就三次，我相信總有一日會找到！”
玉瀾清楞楞的看著她，半晌，扯開唇角低低的笑起來，沒想到，楚月棲竟然是一個如此通透有趣的女子。
楚月棲眨了眨眼，連呼吸都變得很小聲，玉瀾清平日裏便冷著一張臉，向來沒什麽表情，就算是笑，也不過輕輕扯一扯唇角，露出一絲絲笑意。自從他臉上起了紅疹，莫說是笑，就連扯一扯唇角都很少見，沒想到……
玉瀾清笑了一場，半晌沒有聽到楚月棲開口，道：“你為何不說話？”
楚月棲道：“那你下次還陪我一塊兒過來嗎？”
她旁敲側擊的打聽過，這個時代對女子的管束雖然不甚嚴格，但也大都講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，玉夫人對她雖然不錯，但是她還是悠著點兒吧，到時候如果真被厭棄……
楚月棲可不想體會一把別樣的刺激。
玉瀾清沈吟片刻：“我平素要溫書。”
楚月棲道：“讀萬卷書，行萬裏路，自然塵濁盡褪，丘壑內營。若是一味讀書，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恐怕會錯過很多風景。書中有煙花三月下的揚州，也有春風不度的玉門關，你只知揚州的美景，可曾見玉門關的荒涼？”
玉瀾清心中一動，看著此時熠熠生輝的楚月棲，興致頗高的應了一聲：“好！那我就陪你走一遭，勢必讓你遇見智遠大師。”
楚月棲道：“那我就借你吉言了。”
玉瀾清笑笑沒說話，智遠大師名聲在外，尋常人哪那麽容易見得，上一次請大師批命，玉家便動用了不少金錢關系，偶遇並非不可為，只是可能性不大。
他沈思了一下，果然，只有銀子卻無權勢，在這世上還是艱難了些。
他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臉上那一片紅疹，眼中閃過一絲厭惡，他不喜歡這個東西，非是為了容貌，而是因為沒有一副好相貌，幾乎絕了他向上的路，即便能踏進仕途，那短短的一條路，一眼便能望到頭！
可惡！
楚月棲見他又伸手去摸，直到他心中還是介意，楚月棲輕輕的嘆了一口氣，然後抓住他的手，輕輕的握住，無聲的安慰。
玉瀾清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，臉頰泛紅，耳根也燒的通紅，偏偏嘴上還若無其事的開口：“你……你做什麽……”
楚月棲道：“拉你的手啊，怎麽，不給拉呀，可是，你是我的夫君哎……你就這麽拒絕會不會不太好。”
楚月棲也不討人嫌，他既然不喜歡，她就松開。
玉瀾清察覺到她的手正在收回，他修長如玉的手指一勾，便將楚月棲的手完完全全的握住，眉頭輕揚：“我何時說過拒絕？想拉便給你拉。”
楚月棲下意識的擡眼看他，但是被層層疊疊的冪籬擋住，楚月棲並不能看清他此時的表情，她垂下眼眸，看這兩人交握的手，忽然驚覺，不知何時起，玉瀾清似乎已經把初見時的結怨輕輕揭過了。
馬車內氣氛正好，回到大柳樹胡同的狗子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“妹妹！妹妹！”狗子邊走邊叫，家裏的東西一如往常，也沒有任何淩亂，但是大丫就是不見了！
他站在胡同口叫了半晌，並沒有他期待的聲音響起。
倒是有一個老奶奶步履蹣跚的走過來，問道：“狗子，你妹妹沒回來嗎？”
狗子眼睛一亮，眼巴巴的看著她：“秦奶奶見過我妹妹？”
老人家慢悠悠的點點頭，慢慢的道：“對，我今兒煮晌午飯的時候，你妹妹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出門了，我還問了一句，她說，街邊有個郎中開義診，去瞧瞧，瞅著時間該回來了。”
狗子這才放心，謝過秦奶奶，就在米缸裏抓了一兩把小米，還有一把粗糧煮了，等大丫回來就能開飯了。
等裊裊的炊煙都熄了，大丫才走進巷子，她活蹦亂跳的小模樣看著別提多健康了，小臉紅撲撲的：“哥哥！”
“大丫回來了，你去哪兒了？”
“街口有個郎中開義診，我去看了看，有好多人都在排隊呢！他那醫術別提多厲害了，打眼一看，就知道旁人生了什麽病，若是以前我能遇見那樣的郎中，該有多好呀。那樣的話哥哥就不會那麽難過了，也不用花那麽錢請郎中給我診脈了。”
狗子摸摸妹妹的頭發：“你不要難過，這不是你的錯，況且以前的日子再難過都過去了，以後咱們都會好好的！”
大丫重重的點點頭！
當天晚上，大丫發起高熱，狗子第二天醒來時，大丫的臉都燒紅了，他拜托隔壁的奶奶幫忙看一下妹妹，連忙爬起來去請大夫！
“郎中！怎麽回事，我妹妹不是已經好了嗎？為什麽會突然生病！昨天天氣那麽好，也不會突然受涼！怎麽就突然高燒了呢！”
郎中被他吵得頭痛，瞪了他一眼：“好啦好啦，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，可是生病這事兒誰說得準，我給你開副藥，等喝了藥讓她發發汗，下午差不多就好了。”
狗子連忙點頭。
郎中在心裏暗暗嘀咕：“不該如此啊，明明前幾天已經把她的身體調理好了，怎麽會突然生病呢？”
狗子跟著郎中抓藥，回來的路上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：“你這個喪良心的！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了，為什麽要把兒子賣了！”
那男人一腳踹在女人身上：“你還有臉說！誰讓你給老子生了一個病秧子！他已經花了老子多少銀子了！把他賣了咱們和老二還能過得好一點，不然就他那個無底洞，咱們還有多少銀子往裏面砸！你真當老子的血汗錢是大風刮來的嗎！我告訴你，我賣了就賣了，你若是不願意，你就跟著他一起走，老子收雙份的錢！”
狗子跑得快，但是他說話的聲音更快，狗子厭惡地皺眉，他最討厭賣兒賣女的人了，明明還沒到那個程度，就要把兒子賣了，就算他再生病——
不對……
狗子的腳步慢了下來，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有一絲不對勁，男孩子的確搶手，但是生病的男孩子，誰會去買？
他看了看手中的藥，一扭頭繼續往回跑。
“李三兒！你今天又有錢出來賭了？”
“嗨！別提了！好事兒啊！我家那個病怏怏的丫頭被人買走了！本來都想把她丟到亂葬崗自生自滅，沒想到竟然還能賣個好價錢！整整二兩銀子呢！”
狗子的腳徹底不動了，他轉頭看了看，怎麽會那麽巧，究竟是誰，在買這些生病的孩子？還一買一個準？
他將藥包背在身後，走到男人面前，眼睛咕嚕一轉，笑道：“李大哥！你說，生病的孩子能賣出去嗎？誰會要生病的孩子？！不瞞你說，我妹妹病的時間太久了，這不我今天還給她抓了一副藥，把家裏都吃窮了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！”
李三一見狗子，手指指了一下：“哦！我認識你！你就是昨天攔車的那個吧！你這樣想就對了，病秧子有什麽用，就算是今兒活了，說不準明兒又生病了。到時候還得拿銀子往裏面砸，就是一個無底洞！最近來了一個大善人，是一個醫術很好的郎中，他大發善心，願意收容那些病孩子，還每家都給了錢，承諾把他們治好之後就會讓他們回來！就在鎮子口的大槐樹下面，你去瞧瞧，估摸著還在！”
身邊有人有些不服氣的開口：“他還真當自己是再世華佗，非要收容那些久病的孩子！健康的孩子賣給他都不要，也不知道安的什麽心哦！”
李三不樂意了：“他就是個好人！只不過想提高一點醫術，積一點善德，你嘴下留德！”
那個人撇了撇嘴，也不想因為這事兒和李三鬧得不愉快：“我就隨口那麽一說嘛！誰讓他做事兒那麽奇怪！”
再多的，狗子就沒聽到了，他特意從鄭口的大槐樹下路過，果然，那裏有一個正在看病的郎中，衣衫配飾皆是不俗，墨色美髯打理的整齊，仙風道骨。雖是義診，但對著前來的百姓，沒有絲毫不耐，真像活佛下凡，懸壺濟世。
他微微皺眉，整件事都透著一股詭異，看似平和，但其下波濤洶湧。
若真只為懸壺濟世，又何必買賣病人，只把他們治好了就是。他對上一個被老爹抱著的孩子，她神情懨懨，顯然是生病，她娘哭得兩眼通紅，拉著她爹不讓他往前走，好像面對什麽豺狼虎豹一般。狗子明白，這人大約不是去看病的。
狗子打量了半晌，然後快步跑回去，這幾日不太平，一定要看好妹妹，千萬不要讓她出門。
此事透著一股不尋常，狗子將妹妹安置好，再三囑咐她不準出門。
“你千萬不能再去鎮口那顆大槐樹下了我嚴重懷疑，那個郎中是邪醫！”
不讓妹妹過去，狗子卻躲在暗中打量，盯了一整天，才發覺的確有些不同，這個邪醫一直在收集病人，無論大小，無論男女，能直接買斷就買斷，不能買斷的開副藥讓人家走了。
這次被賣的不是孩子，甚至有些成年的病人，也被家人賣掉了。
狗子眉頭皺的死緊，不知這人醞釀了什麽陰謀，他站在原地沈思了片刻，便裝作若無其事的跟著上去，那個郎中，最後竟然來到了繁華的西坊——狗子曾經打探過，這裏的人非富即貴，恩人家便是在此處。
見邪醫進了那座高聳巍峨的宅子，再也沒有出來，他細心的蹲守了幾個鐘頭，然後看見了兩個小廝從邪醫進去的小門出來，從懷中掏出半兩銀子，上前打探。
“兩位哥哥，小弟有些事想找你們打聽一下。”
兩個小廝對視一眼，接過狗子給的銀子，臉上帶著笑：“說吧，有什麽想問的？”
狗子不好意思笑笑：“小弟想找些活做，看兩位哥哥的衣衫如此好看，想必待遇也不錯，不知道主家是哪家，還招不招人呢？”
小廝收了銀子，說話有好聽幾分，沒有嘲笑他癡心妄想，反倒認真的道：“收了你半兩銀子，也不好不告訴你，我們的主家是玉家，揚州城鼎鼎有名的富貴人家，主家很寬厚，對下人也不錯，但是不需要招人，嗯……不過可以留意一下，過段時間可能要招一波奴婢，大公子剛剛成親，夫人那邊少了不少奴婢，若有妹子親戚的，可以想辦法從牙行介紹介紹，說不定就中選了呢。”
狗子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，他還楞楞的站在原地，看著更加老實，聽他們說完，頓時笑開了：“多謝兩位哥哥！”
兩人逐漸走遠，狗子站在原處眸色深深，又望了一眼玉家的朱墻高宅，好像被巨獸吞了進去，院落深深，再找不出一絲生機。狗子咬了一下唇瓣，攥緊了手，都說滴水之恩，當湧泉相報，主子對他們有活命之恩，就算是折了這條命，他也甘願。
狗子有意識的收集玉家的信息，最後卻發現周圍的人從未聽說過玉家那些不光彩的事，除了偶爾有一兩個嫉妒的人，大家國說起一家全是溢美之詞，尤其是恩人的夫婿，更是名動揚州，若非身體有疾，恐怕早已三元及第，高中狀元。
他敏銳的察覺的一絲不同尋常，有些焦灼，在玉家的門房上使了些銀子，可銀子掉水裏都有聲音，落入了玉家的門房中，卻是不起一絲波瀾，別說想找恩人身旁的小丫鬟，帶句口信都難。
不過最終還是帶過去。
鴛鴦摸不著頭腦，她帕子一甩：“我哪有什麽窮親戚？我家祖上三代都在玉家，你們不會找錯人了吧？”
小廝苦的一張臉：“鴛鴦姐姐你可別開玩笑，外面那人說的有鼻子有眼，在夫人跟前照應的鴛鴦姐姐，可不就只有您一個嗎？”
鴛鴦揮揮手：“你可別打趣我，行，那就讓我老子娘去看看，家裏的親戚啊，我也認不得，若真有親戚受災了還得我娘出面，讓他等著吧，我這就差人喊我娘去。”
小廝立刻點頭哈腰，等他離開，鴛鴦才回了留園。
門外的狗子等了半天，才等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，面生的緊，狗子鬢角一抽，腦仁生疼，得，他算是知道什麽叫做宰相門前三品官了，請個鴛鴦姐姐都請不來。
鴛鴦娘看見一個陌生的後生，她輕輕挑眉：“你是……”
“我是您家老爺子鄰居的三姨的外甥……”
狗子睜著眼睛說瞎話。
鴛鴦娘立刻點點頭，好像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誰：“哦！原來是你啊！”
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熱情。伸手不打笑臉人，鴛鴦娘道：“我們許久都沒有回過老家了，如今聽著鄉音，都有一股揚州味，格外的親切！老家的人都還好伐。”
狗子上道：“都好都好！大家夥都掛念著你們呢！只是前段時間我家那邊受災，索性直接拖家帶口的來揚州討個生計，這不您鄰居的三姨就是說一定要讓晚輩過來問個好！這不今日我就來了，只是格外倉促，沒有準備禮物，改日定當重新登門拜訪！”
兩個人有來有回，說的還真像多年未見的同鄉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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